斷絕崩壞的可能

2010-11-10

上週四,大隊地政人員、路政、港鐵、警察等等,第一次冒現在菜園村中,戴有黃、白、或綠色帽子,以看待死物的眼神來到村子,看村民的房子和地方。

前兩三天我們都在村子裡埋首準備,一個接著一個電話,朋友報說會來或不來。動蕩之間,我們也為村民漢嫂做了訪問,幾星期前的一次,我去她田裡看她小小的身影挖出地裡比大腿還粗的木薯,偌大的樹林田地,都是她一個人打理的地方。無論向旁人談及多少次,她都難掩面對政府賤視農民的哀傷,及前路的茫茫。

我負責村口隊伍,那天在村子醒來,在村民家內過夜一直半睡半醒,胃痛,身體也如臨大敵。在村內奔走,早上平靜,巡守隊員們沒有失去耐性,一如以往我的感覺,所來的人無論是否直接認識,都有我難以逐一仔細理解的韌度,其他區域稍有動靜,隊友們亦馬上分拆小隊趕往,儘管可能跑到紛爭已解決。我們再一次認知村內不同地方的距離、地理、形勢。早上地政在靠近廢車場的一塊活動,以及錦田公路以北一帶,我們遙遙相望,村民穿著綠衣踏著單車來回,或站成一線討論及分享訊息。每一次來回村口兩排白鴿屋形成的狹長小路,都感覺空氣沉重的凝滯。

我們都是第一次望清地政隊伍的模樣,他們講話的口吻,他們對待村民的態度,以及背後向他們下達命令入村行動的人。若只得單薄個人,無可能能抵擋這樣一個隊伍,我們更深明白,巡守隊的重要,整條村子在村民們所有問題解決完、建成新村前、不能被一一拆毀消滅的必要。

二月時,村民決定要開展重建家園計劃時,我們已經彼此提醒,那條路不會比「不遷不拆」容易,因為政府終歸沒有把村民的家園放在眼內。十一月四日下午,我們判斷不可以讓地政再在村內活動,其他區域開始以對抗性行動制止地政去到村民門前,村民在屋前喊口號,我身旁一個地政以充滿不屑的語氣說:「我地要收你,你估我地會收唔到?」。

到此稍停一下。

這個不是十一月四日的日記,但一想到那天的事情,感受和觀察就一直跑出來,然後一直想說清前因後果。但龐複的情感和事情發展,以及一直以來理據的滋長,並不能每次都清楚說出,而我個人對於感受或氣氛的敏銳幾近窒礙了我的表達能力,很多時候感受會比理性分析行得快很多,在路上痛哭的時候,也不能向自己解釋感到痛楚的位置在哪。

夏天的時候曾回顧大學三年自己所做的事,當中也包括,大一夏天開始陪伴友人渡過嚴重疾病的時光。她是我的中學同學,也是唯一一個和我一起選中大社會學系的朋友,而我們一起進了這個系。她的外貌和身型都長得稚氣,非常努力,對很多事情都感興趣,也不怕面對生活繁瑣。她得了血癌。那年的夏天開始我們一起陪她渡過難過的時光、治療的日子、醫院的牆壁和空氣。後來她療程順利,上學期再開始修讀學科,參與不同的活動,重新展開生活。

到十月,收到她的短訊說身體開始不舒服,進院檢查。我非常擔心,一直說要和她見面,到我真的見到她的那天,己是十月尾,她進院的前一天。白血病是會復發的病,而她復發了,要再進院開始做治療。見她的時候我很多話都說不出來,她的手腳瘦弱白晢,我在心裡做好陪她長期作戰的準備。

十一月五日,睡醒。在電腦前開始工作,星期初傳過短訊給她,她說週末回家稍息,再回院治療,收到她有精神的快樂短訊,我心裡安定,想過了十一月四日,就再往醫院看她。下午另一友人來電,她進了深切治療。趕至,看到她忽然虛弱的身體。我們用力盡量叫朋友來看她。(像打給巡守隊員時一樣)那晚我幾乎沒有睡,翌日中午,我到醫院看她,情況沒有好轉,我在她耳邊用力講話。下午,友人們到處來電,說在五時半探病時間會來為她打氣,四點多,她姐姐來電說她已走了。我們變成看她最後一面。

癌症在她的血裡,化療藥減低她的免疫力,細菌攻擊她的器官。她勇敢地作戰,直到最後一刻。我在心裡一直祈盼,她的每一個器官都要加油,讓她的身體能繼續盛載她的意志和未來。她的親友和友人們,也是一起在她身邊如此懇切盼望。可惜有些事情並不在我們任何一個掌握之中。

我也並不是在寫十一月五日或六日的日記。我不是想記錄事實。我希望寫到此處能讓你們明白我這週經歷的複雜心情,或無以名狀的痛楚,儘管此刻我仍未能寫得最好。這兩件事在我心中構成的結構,我沒法詳述,我不可能將之簡化成一個比喻,或將兩者之間的元素用言語牽扯起來,這裡已是我的界限。

四日的上午,村內奔走。經過村口士多許多次,每次都看一看士多裡有甚麼人,及士多婆婆是否安好,她的眼神有憂傷,我心裡先刺痛,然後在行走間忽然擦覺,她這幾週內看著部份開始搬走的村民推過她家門前的家當,會是怎樣的心情。村子說大不大說少不少,有些地方平靜有些地方騷動,我們所能做的,就是動用最多的力量,保護,我們覺得重要的人和價值。

這是我希望和你們分享的力量。以及,我希望你們也能明白,我對於保護自己覺得重要的事情的決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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